乌鸦最后来

4

“明天，他明天就来。”

当Harold这么嘟囔着，脚上穿着前几天Theresa给他挑的粉兔子拖鞋，一瘸一拐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时，天刚刚放亮。从客厅的窗户看得到外面阴沉的天色，一道一道海浪击碎在悬崖下溅起大片水花，大海上看不见一艘船，镇上的人都知道飓风要来了。

Harold边下楼梯边打了个哈欠。昨晚他几乎一宿没睡。每当他在那张嘎吱作响的旧木床上辗转反侧而试图想些什么容易催眠的事情时，脑子里总会不由自主地响起那位神秘客的话，那句用紧张而小心的语气说出来的“我明天会来”。这句回复像气泡一样浮在他脑海里，让他无论怎么放松、深呼吸、闭着眼数数都不能入眠。他心中生长起来复杂的情绪，即便他好不容易进入一个迷迷糊糊的蒙眬状态，那种紧张不安的感觉也依旧缠着他不放。在夜里，Harold对着原本是床帐顶部花纹的那片漆黑的地方，莫名其妙地联想到这样一个画面：一个更加坚定勇敢的他自己，在爆炸事件之后没有像他现在这样慌忙逃走，而是就那么留在了纽约，成为一个隐形的危险人物；那个版本的他整天摇着轮椅追踪Alicia Corwin，还企图往她车里装炸弹，仿佛他自己所有的哀愁都被复仇的怒火烧尽了。Harold就这样半睡半醒地胡思乱想，直到微弱的灰蒙蒙的太阳光照进床帐，他才能自欺欺人地假装刚刚睡醒，从而从一夜的煎熬中解脱出来。

现在，他又烦又困，浑身发软，一手摸着楼梯扶手，一手拿着眼镜往脸上戴，眼镜腿戳了好几次脸之后，才终于把眼镜架在了鼻梁上。“明天……今天……”他没精打采地自言自语，“他明天就来了……噢，不对，是今天。啊，他可能要来家里……我应该早点儿收拾一下客厅的，瞧这沙发上……”Harold叹着气走到窗边，看见外面乌云密布，心里猜测今天大概要下雨了。他吞吞地拖着步子来到厨房，从冰箱里找出两条鱼，简单地刷了几层酱汁后放进了烤箱。拧好时间，他站在厨房的窄窗前有些困倦地望向外面。此时，那条通向下方沙滩的小道被隐蔽起来了，只有乱糟糟的灌木丛在风中晃来晃去。

二十分钟后，烤箱发出“叮”的一声。Harold戴上手套取出鱼，用盘子盛着端去了餐厅，然后又回到厨房，从塑料盒里拿出一副刀叉，返回来坐到餐桌边，抬起胳膊开始用叉子把一面的鱼肉挑下来。正当他要把一块烤好的鱼肉往嘴里送时，门铃突然响了。

“我的天！”Harold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人这就来了。他放下叉子站起来，开始转着圈在屋里找外套，“请稍等，先生！ 我马上来！”终于，他在门口的小桌子上看到了外套，昨天散完步回来他就直接扔那儿了。他走过去把外套抓起来，露出了原本埋在衣服底下的推销员们带来的一大堆试用品小瓶子。Harold叹了口气，一边穿外套一边从猫眼往外看，然而猫眼里却全是黑的，他这才想起来猫眼被之前住在这儿的学生们用烟头堵住了。“稍等，稍等，这就来。”他说着打开了门。

出乎他意料，来的是小女孩Theresa。小姑娘穿着件有点大的风衣，两手揣兜站在门口，风刮得她披散的头发直往脸上飞。Harold冷得打了个激灵，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愣了一下才说道：“你好。”

“你好啊，Wren先生。”Theresa微笑着打招呼，似乎因为几天没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是来看看Harold是否康复了的，Harold让她进了屋。

由于飓风要来，Theresa的学校今天放了假，门卫一大早就把大门锁了，所有学生和教职工都回到了镇上的家里，等着几天后飓风过去再回去上课。“大家都高兴坏了，”Theresa一边跟着Harold走进客厅一边说，“这次估计要下上四五天雨，要是之后路再堵了，我们就能放一个礼拜的假……谢谢，不用泡茶了，我待一会儿就走。”

Harold把热水壶和茶包放回柜子里，听着小女孩的话，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微笑着回应道：“看来飓风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坐到Theresa对面的扶手椅里。小女孩坐在长沙发上，眼睛往别处望了一会儿，Harold耐心地等着。Theresa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地把差不多整个儿一楼的内部装修都看了一遍之后，才笑了一下说道：“是呀，连Elias先生都大发慈悲了，说我们的历史作业可以等放完假后再交。谢天谢地，我最讨厌这门课了，”她垂下眼睛，无聊地摆弄起沙发上铺的毛线毯子，似乎有话要说，然而当她的目光扫到Harold脸上时立刻就向别处转开了，说话也变得犹犹豫豫的，“其实我来是想……喔，我记得，我记得你说过可以帮我写程序，”Harold点点头，“我有点东西想让你帮我看看。”

她拿出一只U盘，在递给Harold时手还碰到了咖啡桌上的杯子。Harold接过来，看到那U盘的金属外壳上有一些划痕，上面用马克笔写着Theresa的名字缩写。“这是我自己写的，写了有两个礼拜，”小女孩用近乎嘀咕的声音说道，“最近几天我试着运行它，可是老报错，我检查了很多次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好的，我帮你看看。”Harold答应道，为了延续话题，他又试探着问，“这是学校的作业吗？”

“不，不是，”Theresa终于恢复了一点往常的语气，“我们学校不教这个。”

把U盘交给Harold后，Theresa又应付性地跟他聊了几句日常话题，她那终于松了一口气并且想要马上回家去的心情溢于言表。Harold就没再聊下去，悬崖下那个神秘人的事也没告诉她。坐了十分钟后，Theresa便离开了。

“关紧门窗，”临走时她完全恢复了轻快的神态，“不然雨下起来屋里就都泡汤啦。”

“好的，我会的。”Harold微笑着挥挥手，关上了门。

他回到餐厅里，望着刚才被打断而一口都还没吃的烤鱼，露出无奈的表情。他把Theresa的U盘收起来，然后重新拉开椅子坐下，开始动刀叉。鱼肉还是热的，他今天的酱料居然刷得意外的好。吃了没两口，一根长树枝打在窗户上发出很大的“咔啦”一声，Harold吓了一跳，回身去看的工夫，手把搁在桌子上的一个橘子给扫掉到地上了。那橘子在他脚边矮矮地蹦了一下，然后就滚出了餐厅。

“噢……”Harold放下叉子，站起来走到门口的过道里，费力地弯着腰查看一番后，发现橘子掉进了一只矮柜子底下。他蹲下身，探出手去够，突然门铃又响了，他一抬头就撞上了柜子。“哎呦，”Harold捂着额头捡起橘子，用手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就来！”他打开门，诧异地看见门口站着Carter警探。

“警探……”Harold的戒备心立刻提了起来，他只把门开了一个小口，向外露出自己那带着紧张情绪的眼睛，“您好啊，我能为您做什么？”

Carter穿着件皮大衣，腰上很明显地别着手枪，就那么全副武装地站在门廊里，Harold开门之前她正随意地瞧着院子里的荒凉景象。此时她转回目光看到了Harold，脸上现出职业化的认真表情，冲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说道：“您好，Wren先生，我是来问问您的身体情况，顺便提醒您到队里去录个信息。哦，您现在方便我进屋去吗？有些话我需要跟您谈谈。”

“不，警探，今天还是算了，”Harold急忙挡在门口，警探不解地望着他，“说实话，我身体还没有恢复，您恐怕会被我传染的，”他快速地说，“或许过几天吧，过几天我跟您说信息的事儿。今天……今天实在是不成。”

Carter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这让Harold有些不知所措，不自觉地挪开了视线。他心里知道Carter警探不是那么好糊弄，也确实相信她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好警探，然而正是这点让他担心：她太警觉、太敏锐了，在她的注视下Harold甚至感到非常恐慌。比起以前他所能够熟练应对的那些小警探和各种盘查的探员，她从一开始就令Harold觉得棘手。

“先生，您不必这样，”Carter叹了口气，皱着眉说道，“我是这儿的警探，您完全可以相信我，我不会向别人泄露您的任何隐私。您要是还信不过我，可以去问问镇上的老居民，我是想为您提供帮助，并非要侵害您什么。”

“抱歉，警探，”Harold抿了抿嘴，垂着眼睛，还是用手扣着内侧的门把手，“我没什么要说的，我并非不信任您，或许您可以改天再来，或许等飓风过去了……您看，马上就要下雨了。”

Carter警探仍旧不打算走，站在门口紧紧地盯着Harold。Harold明白她正在揣测自己，然而他并不打算再解释什么，那样又会勾起警探的疑心。他现在只希望她赶紧走。

“又或许我们今天就能谈谈，”一番斟酌后，Carter警探忽然试探着把手放在门上，轻轻地推了一下，“您让我进去，我们坐下来说。”

“警探，”Harold往前挤了一小步，板着脸，用上了非常不乐意的语气，“恕我直言，我不希望您现在进入这栋房子。假如您打算硬闯，您看，我是个瘸子，我也做不了什么，但那样的话我会投诉您，”他呼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我实话实说，我这里没什么值得您疑心的东西。我才搬到这儿来没几天，一个人住，连镇上的人都不认识几个。您要是想来坐坐，我欢迎您，但请改日，我不年轻了，病还没好利索，没法儿应付一位到我家来的警探咄咄逼人的问话。”

他说完又扶着门等了二十几秒，看Carter还要不要坚持进屋，她要是真就非进不可那他也没办法。然而Carter只是愣了愣，就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既然您都这样说了，”她耸了耸肩，“我也没必要再打扰您养病了。那么祝您早日康复吧，先生。”

她对Harold点了一下头，转身往院外走去。Harold没有关门，而是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她离开。

“对了，”走到院门处，Carter忽然回过头来，像是知道Harold还在那儿似的，“飓风要来了，您注意检查房子漏水的地方，这期间尽量别出门。”

“好的，警探，”他说，“我会注意的。”

他看着Carter警探出了院子，走到一棵在风中不停掉叶子的树下上了车，车里似乎还坐了另一个人，估计是Carter的搭档。车上那人似乎对着Carter抱怨了两句，车就开走了。Harold这才关上门，回到屋里，长出一口气。

“继续吃我的早餐。”他这么想着，回到餐厅，坐在已经开始变凉的烤鱼前，把刚才一直拿在手里的橘子放回餐桌上，拿起了叉子。外面风越刮越大了，屋子里听得到远远近近海浪的起伏声、周围灌木的摇晃声还有后院的枫香树枝叶刮蹭窗户玻璃的声音。不仅如此，大风还像是要把整栋房子从地上抓起来似的，吹得屋顶、墙壁、窗户以及房子的每一个零件都发出吱嘎吱嘎、咯噔咯噔的怪响。Harold吃着鱼，一边远远地观察窗外天气带来的混乱，一边回想几分钟前与Carter警探的对话，琢磨着下次见到她该怎么应对。他不明白Carter这种机敏谨慎的态度到底是一贯作风还是只针对他一个人的，像她这样的执法人员如今已经不多见了。当然，即便在多年的逃亡生涯后，Harold也依旧相信这样的人——这样理想主义并且思维纯粹的人——是存在的，这世上的公正、效率与安全的实现正是有赖于这群人的努力，他的老朋友Nathan Ingram就是例子。然而同样也正是由于Nathan的死，Harold开始怀疑像他们这些理想主义者这样生活是否有意义。或许他们所抱希望的那个更好的社会图景根本就是个骗局呢？或许迟早有一天他们自己的期望会破灭呢？那么到时候，这些人曾付出的所有努力岂不成了一篇笑话的铺垫？

Harold不知不觉地放下叉子，感觉一口也吃不进去，胃里像是灌满了水一样沉。他托着脸颊陷入思索，忽然听到一阵风吹过，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紧接着又是同样的三声呼啸。外面的枫香树晃得更厉害了，无数叶子像碎纸片儿一样被大风带得满院子跑。不多一会儿，雨滴便成群结队地随风而来，淅淅沥沥地掉在了院子里和房子上。飓风来了。

“啊，窗户。”Harold想起二楼有几扇窗户没关，急急忙忙地上了楼梯。等他一瘸一拐地走了一半，正好来到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时候，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非得选在这个时候！”Harold扶着楼梯扶手又费劲地走了下去，敲门声响个不停。Harold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在这种天气出来。可等他来到门前，手放在房门扶手上时，他忽然想到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那位”时，就是一个暴雨天。“也许是他？”Harold咽了口唾沫，心脏咚咚地跳着，怀着忐忑而又有些期待的心情打开了门。外面的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清晰了，冷空气扑面而来，大风卷着雨水吹进了房子。Harold抬手挡了一下飘到眼镜上的雨点儿，然后，一张十分熟悉并且带着热情友好的笑容的面孔就出现在他面前，而这恰好是这几天来他最不想看到的面孔。

“早上好啊，先生，今天我带来了新产品，”推销员Leon Tao站在门廊里，穿着件淋湿的雨衣，手里拎着个巨大的皮箱，兴高采烈地跟Harold打招呼。而后者一下子往后靠在了门上，呆呆地瞪着他，眼镜上淋了几滴雨，刚才心中涌起的种种感情全没了，“您请试试我们自己研发的报警铃吧，可以和您家里的电子设备联网，家里来了坏人它能自动报警，您哪怕在千里之外也能在手机上接到警报。”

Harold把一只手放在额头上，开始感到头疼。他现在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

“要是您不太会用电子设备……啊，原谅我这么说了，您这个年龄的人一般都不会用电脑，”Tao露出一种博取认同的笑容，仿佛在说“我们都知道是这样”，然后像变戏法似的从雨衣里拿出一个模样奇怪的报警器，“不必着急，我可以为您安装，当然这项服务完全是免费的。以后一年内如果报警铃出现什么故障，您都可以打我的电话，我为您上门维修。”

“是吗，”Harold捂着脑袋随口说道，“那您真是好心肠。”

听了这话，Tao脸上忽然呈现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他点点头，语气变得很正式：“哦，您这样形容我，真是……真是不胜感激。我当然全心想为顾客提供优质的服务，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们的职业，我们的职业就是这样，对，您能这么说我太高兴了，”他用手擦了把脸，“像我这种工作就是要考虑顾客的安全，这当然是我们最在乎的事情。”

Harold听着他说下去，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Tao又开始介绍他带来的报警铃，把样品递给Harold希望他仔细看看。

“您看吧，您尽管看，”Tao脸上又非常自然地转换成了一种使人信服的表情，“我们使用的是非常先进的科技手段，现在纽约那些大城市里都用这个。”

“不，不，先生，”Harold摆摆手拒绝接下样品，他这几天收到的样品太多了，“先生，我谢谢您，不过和前几天一样，我不打算买您的产品。”

Tao惊讶而困惑地望着他，仿佛这话很令人难以置信：“啊，您不打算买，那么请您看一看吧。”

“不，不用了，谢谢您。”

Tao站在那儿，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把报警铃装回了皮箱里。“那好吧，”他戴上雨衣帽子，深呼了口气，神情真诚地望着Harold，用两只手指头在额头边比划了一下，“那么再见，先生，祝您有个美好的一天。”

“再见，也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Harold回身关上门，烦躁而失落地望着室内某个方向发了会儿呆，想着也许那个神秘人今天不会来了，但很快他就又为自己竟对这事儿这么上心而感到懊恼。“这完全没必要，”他想，“他只是随口一说，而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Harold穿过过道，重新上楼梯去二楼关窗户。可等他走到一半，敲门声又响了。

这回Harold望着房门的方向愣了几秒钟，猜测来的又是谁。他没再赶着下楼梯，而是不紧不慢地瘸着走到门口，打开门。

门廊里站着的还是Leon Tao。

“先生，很抱歉我又来了，”门一打开，Tao就热情洋溢而又无比诚恳地对Harold说，“我认为您还是应该看看我向您推荐的报警铃，这是我们为您这个年龄段人群专门设计的产品，非常适合您现在的生活条件。请相信我，我不会向您推荐不靠谱的东西，正相反，我仔细地考察了您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对了许多情况和您类似的老客户，最后发现……”

“好了，好了，Tao先生……”Harold试着打断他。

“啊，请听我说，您一定听我说。您是我见过最适合这款产品的人了，这就是为您量身定做的东西，它能防住所有想进您房子的盗贼和劫匪。装上它，您这里就像个城堡一样坚不可摧。我来为您演示它是怎么工作的，只要滑开这个控制板，按这个，对，在这儿设定网络……”

“等一等，Tao先生，我不想买，真的不打算买。”

Tao停了一下，然后用再真诚质朴不过的眼神看着Harold：“可是您还没看过全部安装后的效果。”

Harold努力不让自己生气：“不用，我这儿什么也不用安装。”

“好的，那我明白了，”Tao点点头，接着打开了皮箱，“那么请看看我们最近发售的另一款产品吧！向您保证，这是您见过的最靠谱的密码锁，它有三种不同的加密方式，绝对能用到您生活的方方面面，就像是为您量身定做的……”

在他就要这么没完没了地说下去时，Harold终于忍不住了。他毫不犹豫地打断道：“好了，您不用说了，我今天听够了，再见！”

他打发走了Tao，使了点劲关上门，气呼呼地要再上楼去。然而过了不到十秒钟，他才迈上第一节台阶，敲门声又响了。

“天啊，您没有别的买家了吗，”Harold以一种一步一蹦的姿势瘸着快步来到门口，猛地打开门，怒气冲冲地对站在门廊里那人说，“我说过了，不买，我这儿什么都不缺！快带上您的东西走人吧！”

等他说完这句话才看清来人的样子。这人根本不是Tao，而是个陌生的高个子男人，身上披着件破旧的黑色大雨披，侧面还裂开一道一尺长的口子，像是被树枝刮破的。他赤着脚站在离门有些距离的地方，没带帽子，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半垂着眼睛，脸颊发红。他只是犹豫地站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

虽然从未正式见过面，Harold却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这就是房子附近游荡的人影，窗外那个“小偷”，Theresa吓跑的长鱼尾巴的人，以及自己昨天在悬崖下碰见的那位不肯露面的神秘人。

“噢，先生，是您，”Harold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TBC